西泠

覆西泠,黄喻。

倒叙[全]

国际善待原创作者组织:

倒叙

文/Tiki

你们都忘了我_(:з」∠)_我不开心;u;

主博客:铅色线

1

这所市郊的老旧医院每天接收难以计数的自杀未遂者。

理由很简单。

医院所处的地区正是城市最糟糕的贫民窟,无数木板搭起的简易设施里往往收容着十几个人。大多数家庭没有固定职业,可能是单亲,也可能有锒铛入狱的父亲。吸毒者、酒精与烟草的依赖者遍地丛生,曲张瘦可见骨的臂膀——朝你下跪——只为一两枚硬币。

他们会选择放弃无望的人生。

我驾轻就熟,快步穿过医院人满为患的走道,抵达三楼阴暗处,那里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一道铁门。我把钥匙捅进锁芯,终于它发出几声破碎的嘶叫,开启了。

一旁的铜牌沾满锈绿,标明“特别病号间”。

这是专门为了无可救药的生者而设置的。

“安山,你在吗?”我小心地避开一地碎玻璃,往内窥视。

房间的主人悄无声息。阳光大好,甚至还有小阳台,我不止一次羡慕他的待遇。忽然,我以为自己踩到了什么,低头一看,竟是院方依照他的要求买来的图书。我满怀壮烈地将它们逐一拾起,摊回玄关的桌面。

这里历届的拥有者,据我所知,几乎都不得善终。自我成为这家医院的护士,便不断被前辈告诫不可以对他们语出刻薄,否则会惹祸上身。

我所认识的安山七叶,自称自己并不是贫民窟的相关者。

“呜哇!”

我被蹿出的不明生物吓了一跳,向后退了足足三步。不速之客无辜地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,抖动几下折叠状的耳朵。这只苏格兰折耳猫非常昂贵,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。

“原来是你啊……”我把他托起来,“你的主人呢?”

“下午好。你在对我的猫做什么?”

当熟悉的声音响起,我抬眼望去,安山一如既往套着大号病人服,满脸困倦。我讪讪地笑,把猫放回木质地板上。

他跟我认识的自杀志愿者相差甚远。至少,安山有理由活着。他没有成为瘾君子后备军,反而醉心于绘画创作,是名艺术家——当然这也是他自称的。

被人发现的时候,安山的伤势很严重。医生猜测他是被重物撞倒(比如说汽车),导致身体骨骼多处错位、折断,但是安山偏偏不承认。他说跳楼比较令人记忆深刻,像一团烂泥砸在地上,围观者一定很多。他对每个护士声明,他是打算跳楼求死。他来的那天,除了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肯讲。

之后,前辈们聚在一起开了个短会。院长半路跑进来,上气不接下气,只为叫他们把安山转进特别病号间。护士长日后向我提起这个故事,往往特别强调安山的倔强,还有医院高层隐瞒的种种。

谁知道呢。

自此,每个人都确定安的真实身份与众不同。

“安山,你吃完了没?”

“你是说那些放在门口的东西吗?放心吧,我全吃了,”他耸耸肩,“不过,跟厨子建议不要在面里加那么多盐巴。另外我讨厌全麦面包。”

果然怎么看都只是个叫人心烦的家伙……全麦面包比普通的要贵!我愤愤地在心里怒吼。

安山的眼睛是翡翠绿,四肢纤细,五官尽管端正,但嘲讽别人看起来真的很欠揍。他被关在房间里,忧郁地往外看的样子似乎很受欢迎。我也是为此觉得快意的人之一。护士们暗地里称呼他为“金丝雀”。

“你又是来给我做心理辅导的吗?”他斜眼挑眉,不悦地打量着我。

我揉揉了自己的头发,硬着头皮向前:“不是,今天有人来认领你了。”

“……谁?”他机敏地问道。被那对美丽的眼睛蹬着,我竟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。

“是个艺术家协会的疯子……他说他是你爸爸。”

“天哪!”他立刻将头一转,冷淡地说,“他明显是个来敲诈你们的傻子!我不会见的!”

安山好像越想越烦躁,他匆匆在房内翻找什么,但一无所获,颓然坐下。于是,他朝门口一指,下逐客令:“你也快走!我不想见任何人!”

“我……”一时间,我找不出什么能够反驳的词汇。

安的性格恶劣人尽皆知,我曾仅仅和他独处几小时就被骂的狗血淋头。彼此完全是陌生人。

在我决定无视骨子里就是娇贵少爷的他,拎着早餐空盘离去的那一秒,他突然开始咳嗽。咳得异常凶险,如果喷出血我恐怕也会认为很平常,以至于产生害怕、担忧。

“喂你——!撑住啊!!”

我惨叫一声,顿时明白过来,急忙抽出随身携带的喷剂。然而他凭借一己之力止住了可怖的声息,呆滞地盯着墙面,脸颊上跟着泛起病态的潮红。

“小护士……我跟你说个故事……要不要听?”

他显得很虚弱,可却狡黠地弯出一个微笑。

 

在你听之前,我必须告诉你这个故事很俗。

某年某月某日,夏天,蝉叫得很欢,非常炎热。

这座城市入海口的堤坝边,是一排排营业的小店,组成繁华的红灯区。美人华裳,一串串铃铛和花香。那不怀好意的皮条客就等着你上钩。

有个男孩被卖到了港口之都的黑酒吧,还是最知名的同性酒吧。等待他的是被人买走,一声为奴;或者滞销,再度被送到不为人知的地方。

男孩有一些念头,但他不显露出来。

成为砧板上的肉,谁都不愿意。

那么,我们来讲讲他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吧?

他的家庭不太美满,准确来说,他没有家庭。

父亲是个涉黑洗钱的没落华族,专卖画技拙劣的仿作,直到今天恐怕都在地下室躲着数钱!母亲则是来自异国的舞者,说得难听点,就是身份不明的偷渡客。二者的结合,只是为了货币交易。他的降生毫无疑问是意外,没有任何期待与祝福。

尽管如此,男孩的母亲还是抚育他成长。也许是出于母爱。她不得不每天浓妆艳抹,穿上廉价的和服褂子,站在街口迎接兜儿里鼓鼓囊囊的酒鬼。

这个故事太糟糕了……我知道你会这么说。

男孩长到六七岁,已经开始识别周围人的善恶。他不懂为什么大人能为了一叠钞票放弃一个活生生的孩子。当然,他能懂也是后话。

他的母亲说,孩子,我要你去上学。

母亲从来不和他讲本国以外的语言。所以男孩并不多想,立刻答应了。

十岁的年纪,是对事物感知的鼎盛期。

那年,男孩对母亲说,我要学绘画。他的母亲自然很惊讶。可能这就是血缘吧——男孩的父亲来自艺术学院。

于是,母亲花钱将男孩送进了美术班。当时,艺术家在本国不时兴,首都也没有像样的文具店。民众更喜欢酿酒耕地这种实在的产业,要么干脆去履行对当今人神的义务(指天皇号召从军),要么终老家乡。有人劝母亲,不要做多余的事情,但母亲没理睬。

……为什么要说别国的故事?

因为那个岛国是男孩出生的地方。哎呀,你别老是打断我。

我讲到哪儿了?

啊,母亲没理睬。

是的,男孩如愿以偿。他在那里遇见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人物。

姑且称那个女孩为C,她的名字第一个字母就是C。她是农户的孩子,家境不差。大概是同情,所以C经常找男孩一起玩。男孩很喜欢C。

夏日祭,在神社举办的大会。那里有很多好玩的摊位。女孩们会盛装打扮。男孩不想麻烦母亲,又不愿错过机会,便和C约定在供奉神明的偏殿集合。

偏殿是被废弃的地方。

很理所当然不是好去处。

男孩和C都被坏人抓走了。就这么简单。

他被关在港口黑酒吧的唯一缘由。

 

“完了……?”

“未完待续。”安山说。

我思考了一会儿,发现安山的脸庞确有几分东方人的温婉。

“我想听下去。可以吗?”

他有些诧异地瞄了我一眼,可能是瞄了,速度快到我看不清。

“如果你感兴趣……就行。”他含糊地搪塞道,然后叫我把早餐盘子拿出去。

离去的那一刻,我面对安山的背影锁门。他瘦削的肩膀被病号服裹着,碎发拢下来,像要崩塌。即便如此,他仍是不回头,孤傲地望窗外的景色。

2

“你今天真早。”

我偷偷摸摸地走进房间,但是被安山逮个正着。

他在速写,线条利落细腻,看出有底子。是猫,耳朵成折叠状——毫无疑问就是他的猫。

那么今天他的猫去哪儿了?

“来,继续吧。”

他阻止了我寻找猫咪的眼睛,阖上素描本,慢条斯理地开口。

 

啊,你问C?老实说,男孩不知道。他们在漆黑一片中失散了。

男孩被卖给了一家富人,这还算幸运,为了代替他们的长子上战场。

然而他天生不该命绝于此,载着新兵的卡车半途爆胎。修理期间,居然有个受不了压力的人自杀。

男孩还记得那具尸体横在路中央,穿戴整齐,也许还是某所学校的学生。男孩茫然地寻找上级,试图拯救刚刚还与他交谈的学生,但是谁都不敢靠近,身后隐隐传来担忧的议论。死尸无法瞑目,对天仰望,呆滞无神的眼睛像极了死鱼。

于是男孩感到害怕。他悄悄拿着学生的遗物——其中包括一些货币和一张身份证明,趁着夜色逃离。多亏了自杀的闹剧,军营乱作一团,男孩才能相安无事地离开。

他很幸运,真的。军营离一个小城镇很近,而那座镇子恰巧是铁路经过的地方。

男孩带着希望,搭上了一辆满载旅客的、前往首都的火车。

你一定以为他遇见了C。不,不是的。尽管C是改变命运的人物,但是她所做的只不过是和男孩一同被绑走,让男孩来到港口之都罢了。

他在火车上遇见了一名外国军人。那名军人脚伤严重,不得不提前退役,打算到首都转机回国。

首先,我必须向你解释,那名军人有玩弄少年的恶心癖好。其次,男孩跟着军人,以出卖身体为代价来到了母亲的国度。最后,军人收养了男孩,是他的养父,他们住在乡下,开了一间画室。

不用告诉你你懂什么了。

男孩,啊,不,他现在是少年了。可怜的孩子,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受了好几年蹂躏。大约十六七岁的时候,他辞别养父,发誓要到纽约某知名学院求学。

在成功晋级一轮考试后,少年企图挑战人体画。补充,他很穷,钱几乎花光了,住在市郊。要找个冤大头很容易,因为那些肢体曼妙的姑娘都喜欢钱,尤其是在市郊。

于是他想,必须要找一个。

他看中了一个和他很像的男妓。相像之处在于,他们双亲有一方不是本国人,那个男孩也是东方人的样子,眼睛是冰海蓝。

我们就沿用习惯,称呼男妓为A吧。

A呢,父母早亡,亲戚不要,辗转至好几个寄宿家庭,最后都不堪忍受氛围,独自出逃。A向往纽约,所以来了。在市郊流浪时被几个流氓盯上,被押到巷子里,做了平生第一笔生意——嗯,你明白的,他后来便以此为生。

少年喜欢A。无可救药地喜欢。

别问我,我不清楚理由。

他喜欢A浅蓝色的眼睛,还有鲜艳的嘴唇,读书时下垂的、如同小刷子似的睫毛,A说话使用的低回强调……所有。都喜欢。

这不是关键。

 

突如其来的咳嗽再度打乱了安山的思绪,他匆忙用袖子挡住脸,另一只手抵住我的前进。我仓皇地想按铃。

“别……咳咳、咳……”

我顺从地停下了。

室内洋溢着一股腐臭的怪味儿,大概是食物放久了,保质期过了。我才闻到,心下一阵不爽。

“你能不能关注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!”我抱怨道。

这次,没等他逐客,我就跨出了特别病号间的大门,把他独自一人留在那里。

安山七叶的视线如芒在背。

3

上班需要搭乘纽约拥挤的地下交通工具。酒醉的老汉歪倒在长椅边。我绕开他,将笔记本拿出,对安山的故事大致进行了整理。

毫无疑问这是安山的人生。

然而,其中夹杂着怪异的不和谐。

安山说话没有一丝外乡口音,俚语在他听来完全不是问题。

艺术家协会的疯子不是加州地区,而是德州来的。

还有……他微妙的咳嗽。

抵达医院,正好八点半。该换班了。

“诶,护士小姐!”

“怎么了!”

我瞪了一眼大惊小怪的病人,他瑟缩了一下,回答:“昨天有人在院子里发现了死猫……你们知道吗?”

医院里只有安山可以养猫。

……不,也许是野的。我宽慰自己。

“不知道,我会禀告护士长。”我摆出扑克脸,指着他的输液管说,“这可算是手术,下次老老实实去开药,别图省事儿。”

他有点惊吓于我的提醒,但还是点头称是。

我甩下房间里一堆自讨苦吃的患者,赶往安山的房间,心中不断传来鼓动的呐喊。

“啊,你来了。”

“才不是什么‘啊,你来了’!”我开门见山道,“你的猫呢?”

“杀了。”

他的两个字简洁、清晰,直截了当,目光透彻,不紧不慢地看我,有恃无恐,似乎还带着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意。你能拿我怎么办,他好像是这样恶作剧的想法。我冷淡地避开,思考下个问题如何追问。

安山七叶离死期不远了。

我直觉地感到。

“开始今天的故事吧,拜托你了,安山。”

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好奇。

 

那只猫我杀死了……好吧,我知道你很生气,不讲了。

上回我们提到了A与少年的爱情,但全是单方面的说辞。在A眼里,少年就是棵摇钱树,自以为是的蠢蛋,他看见少年手上的那块表就知道男孩家境不错。

所以A背叛了男孩。他冒领少年的生活费超过半年,然后在傍上大款后舍弃少年,进行匿名揭发,称少年有混乱的私生活。理所当然,A扮演了证人的角色,一手将少年的前程毁得一塌糊涂。

太顺利了。

A筹够了钱,计划回到加州过平静无阻的生活。

然而他后悔了。大款很快又勾搭上了新货色——是个酒吧的十四岁男孩,大款许诺让男孩上纽约一所私立院校,同时向A暗示自己只有包养一个人的钱。

少年已经含恨离开了。说是含恨也不准确。A领着他,他上了可信任的巴士。

A很后悔很后悔。

当他带着一整只背包的钞票,在纽约市郊寻找出租房。躲闪几个混混时,他不幸被一辆老爷车撞到了。他本来可以扑倒在脏兮兮的柏油马路上,但他拒绝这个可能。他试图去死。

没错,自杀志愿。

他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。

贩卖一切可以出卖的。

一些多管闲事的白痴发现了他,将他送进了专门收容自杀志愿者的病院。

A收买了脑子里全是油水的院长,说,让我在这儿住上一个月。

你猜到了?

事实近在眼前!

对,我不是少年。

我是A。

Anyama的首字母。

我的英文名自然不是这个。但是双亲坚持让我有一个不属于美利坚的名字。他们千辛万苦在异国安家,饱受讥嘲,背负寂寞。我是他们的希望,但是却是个忘恩负义的饭桶。

看着我的眼睛,我明白了你想说的。

嘘!别说出来!我会憎恨你的!

体检之后A得到了晴天霹雳。他已经活不久了。根本不用着急去死。

医生没有告诉他病因。可能是他吸烟过多留下的病根,也可能是无数个放荡的夜晚给予他的制裁。于是A更加放弃求生。

他很喜欢一个来做心理辅导的小护士。觉得她很像自己认识的一个好人。

所以A心想,告诉她也没关系。接连三天,给护士讲故事。她听得很认真,A很满足。

至于他对猫下杀手,是因为那只苏格兰折耳猫有先天遗传的软骨病,没有治愈的办法,因此才会贬值为最便宜的那种。当初养那家伙就是出于同情。

A不是洁净的人,也不曾拥有一本圣经。即便是这家医院,也是上天堂的台阶。他希望能从这里离开。

……别说出来!

好了……故事讲完了。关于少年的前半段都是我编造的,按照M.L的缩写,你可以跑遍所有自治州的邮局找他的信箱。

 

我关上特别病号间的门。

缝隙间露出安山七叶的侧脸。

他疲惫地阖上那对翡翠绿的眼睛,大概是睡着了。

 后话

安山七叶病卒。

我们一行拿着剩下的四分之一存款,凑合着解决了尸体。

他没有亲人,所以我出席了本次葬礼。

关于那位少年,我多次试图寻找他的踪迹。然而M.L这个缩写,范畴太大,可能是人名,也可能是少年一家经营的画室名,不知从何找起。我联想到艺术家协会,没想到那个疯子竟然是个关键人物!他说他是当时接受安山匿名揭发的学院教授,“爸爸”自然是谎言,受学生所托寻找安山的下落。

至于学生,便是少年。

听老头子讲,少年混得不错。他在大部分故友的帮助下,去了另一所档次低一些的美术学校,费用相对也低一些,最后以优异成绩毕业。据说,他的养父半个月前出了点事故在住院(说这话的时候,老头十分幸灾乐祸)。少年正打算跟人合伙,接管养父的画室,并扩大规模,创办一所艺术院校。

安山所言,少年受到养父的性虐待,我无从考证。但是相信他现在过得很好。

我慨然接受老头的帮助,背包里装满了安山生前的遗物,明天动身去拜访那名少年。

我们的医院接受了安山的捐款,剩下的一点余额用作社会福利事业。不得不说这小子的钱还挺多的。怪不得套住了院长。

那我就不写啦。

P.S.少年故乡的烤肉味道不错,有来自墨西哥湾的海风

再P.S.本应该是个路人的输液狂魔今天又来了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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